許多年以后,有一句老話仍然沒有被人遺忘:“泰安山上神全,濟南府里人全。”
生命源頭也是文化的源頭。一座城市的開始,從傳說的盡頭,和神話一起起程。
【歐陽中石先生心語:在寂靜的亮光中,我只是另一個儒生游走在歷史的驛道中,用兩千歲的漢字尋找和書寫著城市文化的黎明。】
山巖站立起來,比風(fēng)雨還高,讓生命有了最初的?俊
大舜擇地依山而耕,依水而居,他該是神話傳說里最早的濟南人了。
先秦時期,中華文化的發(fā)展形成了兩大代表。其一是春秋時期孔子在魯國創(chuàng)立了中華最大的學(xué)派——儒家;其二是戰(zhàn)國時期齊國成立了稷下學(xué)宮,導(dǎo)致了“諸子蜂起,百家爭鳴”的文化大繁榮。
濟南地區(qū)處于儒家中心的魯國曲阜和稷下學(xué)宮所在的齊國臨淄之間,是勾連半島和內(nèi)陸中原的要地。濟南崇魯禮而尚齊風(fēng),不僅有了孔門弟子閔子騫“鞭打蘆花”感天動地的孝行、還誕生了思想家、陰陽五行學(xué)派大師鄒衍,并且出現(xiàn)了祖國醫(yī)學(xué)史上的“神醫(yī)扁鵲。”
生命的亮潔,灼灼地開放,漸漸凝結(jié)成一座城市的風(fēng)骨。此時的濟南,匯聚出中國古代北方“城市文化”的雛形。
濟南,作為北方“城市文化”的代表,在一代英豪曹操和他的兒子曹植身上也得到了印證。公元184年,曹操出任濟南相;公元229年,曹植被封濟南境內(nèi)的東阿王。
曹操與曹植是“建安文學(xué)”的倡導(dǎo)者,著名的“建安七子”也多是誕生在濟南周圍,正是因為他們,濟南才成為魏晉時期文學(xué)的鼎盛之地。
“好男兒,看擔(dān)當(dāng)。”人們常用“請纓”來表現(xiàn)報國的決心和行動,
它出自西漢時期的一位少壯英雄——終軍!稘h書•終軍傳》里“愿受長纓,必羈南越王而致之闕下”的故事,折射出濟南人最鮮明的性格特征。
門神,老習(xí)俗里用來驅(qū)除妖邪,它源于另一位濟南人秦瓊。
在李淵父子推翻隋煬帝的戰(zhàn)爭中,好漢秦瓊立下汗馬功勞,唐朝建立后,唐太宗李世民念秦瓊忠勇雙全,令其為自己守寢護門,遂被封為“護國公。”
當(dāng)年的國公府,就建在現(xiàn)在的五龍?zhí)哆叀?/SPAN>
忠、孝、義、勇、信,涵蓋了秦瓊的一生,也成就了“山東好漢”的美名。唐代之后,民間百姓將好漢秦瓊奉為“門神,”以求驅(qū)鬼避邪、國泰民安。
做為府城,濟南具備了一個城市足以雄視百代千年的文化蘊涵,這種蘊涵來自于泉水。唐朝“詩仙”李白面對濟南泉水,發(fā)出這樣的感嘆:“含笑凌倒景,欣然愿相從。”
“詩圣”杜甫則感奮于濟南的人文氣息,“海右此亭古,濟南名士多。”
李杜二人,都曾在濟南飲酒、賦詩。“酒入豪腸,七分釀成了月光。 剩下的三分嘯成了劍氣,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!”
寧靜安恬、河街并列的生活圖景勾勒出了一種自然環(huán)境,一種天地間本真的幽靜與深邃。濟南老城里,只要有柳樹,便能看到明月別枝;只要有荷塘,便可聽取蛙聲一片。
歷史長河流到了宋元時期,流到了濟南這一段,便更加地開闊和文雅起來。那年,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蘇轍由京師到濟南出任吏掌書記,吸引他前來的原因是“濟南多甘泉。”
被泉城煙水吸引前來的名士可不止蘇轍一人,唐宋八大家中還另有蘇軾、歐陽修、曾鞏來到濟南。在這里,他們把最壯麗的詩文寫進泉池,辭章與泉水平行,與永恒押韻。
【歐陽中石先生心語:他們都操作著同一種筆墨,寫著一種在世界上獨有的毛筆字。不管是官居高位還是民間布衣,泉城,在他們的筆下被書寫的端端正正……】
“將家須向習(xí)池游,難放西湖十頃秋。從此七橋風(fēng)與月,夢魂長到木蘭舟。”
曾鞏也確實是文章好手,他用與濟南泉水差不多的清澈,把這段文字收拾得明明凈凈。詩中既有對大明湖內(nèi)“七橋風(fēng)月”的真誠詠嘆,也有對濟南難以割舍的繾綣之情……
曾鞏在濟南任職期間,主修了大明湖的北水門、百花堤和“七橋風(fēng)月。”考察認定了濟南泉水的源頭在南部山區(qū)。趵突泉經(jīng)過開渠引泉,泉溪相連,整個城市因泉溪的環(huán)繞而變成一座“水城。”同時,他還重新振興了濟南地區(qū)的《尚書》之學(xué),推動了濟南文化教育的發(fā)展!
“文章太守”曾鞏開了風(fēng)氣之先,緊隨其后的是元代四大家之一的趙孟頫。1292年,他蒞任濟南。
趙孟頫博學(xué)多才,在當(dāng)時就有書畫冠絕天下。他在濟南留下許多詩篇,尤以《趵突泉》詩影響最為深遠,楹聯(lián)“云霧潤蒸華不注,波濤聲震大明湖”為傳世名句。
堪與濟南泉湖同輝的,便是這幅著名的《鵲華秋色圖》了。
泉城煙水,在趙孟頫的心里折射成一幅水墨丹青,氤氳出久遠的年代。他用一支又輕又重地筆,生動地表現(xiàn)了那一時期天清地寧、齊煙九點的濟南特色。
清朝乾隆皇帝對此畫倍加喜愛,“鵲華秋色”四個字就是他的御筆,非但如此,乾隆帝還在畫面提了四跋,記錄他曾站在濟南府的城墻上,對照著此圖眺望鵲華景色。
濟南,一定埋藏著什么誘惑,如果沒有,乾隆怎么就這樣認定了你呢?
題跋和印章浩浩蕩蕩,裹著墨香,展示著濟南的文化驛道源遠流長。
旖旎風(fēng)光,也引來了北宋詞人、書法家,江西詩派開山之祖黃庭堅。 “濟南瀟灑似江南,” 這其實更是對一種生命狀態(tài)的由衷喜悅。
與黃庭堅同樣是外地人的元好問,則用另一種方式表達了對濟南的喜愛。那一年,大詩人元好問乘船濟南游,一路上,他水面賞荷,水底看山,不禁詩性勃發(fā),吟唱著“羨煞濟南山水好,”激情表達“有心常作濟南人。”
【歐陽中石先生心語:“唐詩宋詞,像一串串鮮活的音符,唱出了萬古不竭的歌吟。可曾知道,濟南有過兩雙手,它們共同推出了宋詞的收獲之秋……”】
“花自飄零水自流。一種相思,兩處閑愁。此情無計可消除,才下眉頭,卻上心頭。”
1084年,一位小千金降生在濟南府一位名士的門弟。十幾年后,她詞領(lǐng)婉約,絕代風(fēng)華,成為中國千年一遇的大才女,她是李清照,號易安居士。
“醉里挑燈看劍,夢回吹角連營。
八百里分麾下炙,五十弦翻塞外聲,沙場秋點兵。”
辛棄疾,字幼安。他也在濟南出生長大,這位民族英雄、軍事家,詞藝上與蘇軾齊名。
李清照與辛棄疾被后人譽為婉約詞派和豪放詞派的代表,在中國文學(xué)史上并稱“濟南二安。” 他們在詞壇上雙峰并峙,使得一座城市,在不經(jīng)意間開出一片詩意的天空。
“二安”更像是濟南城市性格的兩極。可是,在豪放派這里,卻也有“茅檐低小,溪上青青草”的閑雅之風(fēng),婉約派人物,竟也唱出“九萬里風(fēng)鵬正舉”的動地壯歌。
“二安”之后,濟南文風(fēng)日漸興盛。僅著名者就有宋、遼、金三部正史的總裁官張起巖、元雜劇作家武漢臣、散曲家張養(yǎng)浩等。
張養(yǎng)浩曾做過元朝禮部尚書,為官方正,敢于直言犯諫。他的散曲造詣極高,在隱居濟南老家8年期間,寄傲山林,縱情詩酒,創(chuàng)作了大量詩文散曲。
元代散曲,在濟南北園這個十里荷塘的地方傳揚出去,傳出了中國文學(xué)史上遠古至今的綠色箴言。
萬竹園,這兒的一切,都還記著當(dāng)年主人們“順逆一視、欣戚兩忘”的優(yōu)雅琴聲。園內(nèi)的望水泉在七十二名泉中列第二十四位,清代大詩人王蘋居住在此,自稱“二十四泉草堂主人。”他一生賦詩3000多首,傳世詩集為《二十四泉草堂集》12卷。
萬竹園里木石依舊,斯人已去,而這里的詩文卻常留人間。
“秋來何處最銷魂,殘照西風(fēng)白下門。他日差池春燕影,只今憔悴晚煙痕。”
有“一代詩宗”之稱的清代著名詩人王漁洋,與詩友會飲于大明湖南岸水面亭,即景揮毫賦《秋柳》詩四章,詩中句句寫柳,通篇卻不見一個柳字,境界高遠,震動了當(dāng)時文壇。
于是,歷下文人在此成立“秋柳詩社”,觀柳賞荷,即興賦詩,想風(fēng)就風(fēng)了,想雨就雨了,人和詩風(fēng)雨同行,在吞吐著一個精神道場的同時,享受著生命的大快樂。
然而,濟南的柳樹,在清代文學(xué)家劉鶚筆下卻被稱做了“垂楊。”
1890年,劉鶚客居濟南,他把撲面而來的景致寫進了《老殘游記》。
“進得城來,但見家家泉水,戶戶垂楊,比那江南風(fēng)景,覺得更為有趣……”
家家泉水,戶戶垂楊。對濟南的傳神寫照,當(dāng)然會以純粹經(jīng)典的方式被保存下來。除了這八個字,劉鶚還用大段的篇幅,生動狀寫了“明湖居里白妞、黑妞唱大鼓。”
濟南有“曲山藝海”之稱,即使在最動蕩的年月,濟南的曲藝也未曾停歇!
“在北京學(xué)藝,在天津練活兒,在濟南踢門檻兒,”中國曲藝界人士這樣說。
近代濟南,其文化的包容更像一個磁場,不僅吸引著美國哲學(xué)家杜威在胡適的陪同下三次來到濟南,也吸引著印度大詩人泰戈爾在徐志摩和林徽因的伴陪下到了濟南。
離開濟南后的泰戈爾,有一首詩是這樣寫的:“我懷念滿城的泉池,它們在光芒下大聲地說著光芒。”
【歐陽中石先生心語:濟南,詩人們冥思苦索的家園,架著歲月,扶著光陰。但凡靈魂落腳的地方,總能開出些不一定深奧、卻一定傳世的文化經(jīng)典……】
在濟南,徐志摩、林微因走過了小巷,共一把油紙傘,遮住了左邊,遮不住右邊。
清末民初,濟南,這座中國最早“自開商埠”的城市,成了許多漢語言使用者為之神往的地方。被古老的泉城文化深深感動的,還有康有為,胡適之、梁淑溟、梁啟超、黃炎培……在這里,他們經(jīng)天緯地,謀劃科學(xué)未來的窗口、雕刻民主啟蒙的格言。
年輪已化做淋漓酣甜的暢想,一切清泉靜池所應(yīng)該有的,濟南都有了。公元1930年,現(xiàn)代大作家老舍就職于齊魯大學(xué)。在濟南生活四年多,寫下許多詠誦濟南的散文,并出版了以濟南為背景的《大明湖》等三部長篇小說。
話劇《茶館》是先生的傳世之作,早于此作十幾年,先生便在濟南煮一壺泉水,沏一杯香茗,文章里彌漫出這樣的詞句:“哪兒的水能比濟南?”
穿越時空,一種歷史的沉殤。2009年7月11日,98歲的文化巨匠季羨林走了……
家鄉(xiāng),最能叩開心靈的窗口,濟南的尋常巷陌,復(fù)活了先賢一個世紀的童心。“我6歲到濟南,19歲離開,一口氣住了13年之久,濟南的每一寸土地都會有我的足跡。”
當(dāng)年不愛讀課本的鄉(xiāng)村兒童,后來成了馳名中外的學(xué)界泰斗。命運的拐點就發(fā)生在他的高中求學(xué)期間,是濟南開埠后領(lǐng)風(fēng)氣之先的教育環(huán)境,讓季羨林有了受用一生的讀書習(xí)慣和嚴謹?shù)闹螌W(xué)態(tài)度,從而奠定了他的國學(xué)基礎(chǔ)和做人的高尚品格。
風(fēng)吹來,把濟南的老歌吹遠,也把文脈,深深吹進了濟南人的血脈。崇尚文化、尊師重教、名士精神、儒雅風(fēng)度一一成為濟南抹不掉的胎記。天下名士匯濟南,更激發(fā)了這座城市笑迎八方客的海納情懷。
泉水滋潤著,文化滋生著,文人雅士的辭章滋養(yǎng)著,泉脈與文脈同生共長,這是——
天下泉城、名士濟南!